【焦點短評】《默殺》、《飢餓教室》、《龍捲風》
《默殺》
何阿嵐:
柯汶利的《默殺》讓我想到的是中島哲也的《告白》(2010)和《渴罪》(2014),兩者都將所有角色描述為壞人,整個世界似乎只有壞與更壞的人。校園欺凌、連續殺人案、家暴、性侵,社會上不能容忍的行為集合起來,要每一幀畫面填滿血液,以暴易暴、角色的暴力因子放大到令人窒息,暫停了觀眾的道德思考,聚焦情緒奇觀的不道德電影。
並非說電影不能展現不道德,或者要隱惡揚善,而是當展現惡行時,電影人如何去面對一個人受到的傷害,柯汶利其實並沒有做到,他只是將傷口放大,再打開一個受傷的角色的人性陰暗面,他只是讓角色有殺死他人的理由。比起電影中反轉又反轉的劇情,是否有探索人性?另一個更值得問的事,是為何這樣的電影在中國大賣?
紀陶:
《默殺》的戲劇大量引爆情緒波動,去盡欺凌事態,但過濾情節之後,對社會制度及將信仰的「默」守成規有深度的指責。對於現世代社會不敢言真,一般以為「認真便輸了」的俗世觀念,此片無疑在煽情之中,默默地建立一道發洩空間,以戲劇效果為大家舒一口氣。
相對之下,大馬導演柯汶利的前作《誤殺》(2019)比此片更為出色,將一些(尤其是)華人社會出現的失常事件搬離敏感地區拍攝,《誤殺》以泰國為題,今次再接再厲,在導演的家鄉大馬地區為戲劇主場,但故事中的學生霸凌情節與《大象席地而坐》(2018)、(尤其)《少年的你》(2019)的「探員查案部份」異曲同工,而且對事件寫出不類同內地人的觀點,但實際上內地有份投資,主要的市場目標亦是給內地觀眾有另一選擇。
《默殺》整體成績未算完整,吳鎮宇的惡警形象雖然突出但是可以看到有不少情節被刪剪的痕跡。好在導演風格強烈,若果導演再創作一部如《誤殺》同類風格的作品,相信可以自成一家,為獨一流派了。
清心:
涉及社會關懷題材,不同於只是悲天憫人的沉重或沉悶而少人關注,電影將「校園欺凌」引發的「復仇」,然後發展成「猜誰是兇手」。電影將弱勢社群關懷片拍成懸疑緝兇,極富創造力亦執行得漂亮。
受害人與加害者的身份弔詭,峰迴路轉,剝洋蔥般讓真相層層剖開,當中劇力和張力澎湃,引人入勝。張鈞甯、吳鎮宇、甚至王聖迪、徐嬌,一眾無論偶像、年輕或資深演員都展現實力派出色演技。
層層剝開、揭露原來欺凌事件和悲劇「真正的根源」是甚麼,精采!為弱勢社群發聲之餘又是充滿緊張刺激、懸疑和話題性,這樣就是電影藝術關懷弱勢又能成功引發社會關注的漂亮示範。給讚。
《飢餓教室》(Club Zero)
賴勇衡:
《飢餓教室》的導演聰明絕頂,一步一步引觀眾入局,鋪陳到最後一個鏡頭,才直接向觀眾使出絕招。開放式結局從現實轉向超現實,後設一步,張開視野把觀眾囊括其中。當觀眾討論真相如何,便進入了劇中人的處境。
電影的邪教主題糅合了中世紀的吹笛手黑暗童話和新紀元運動,敍事觀點則含糊開放,讓不同立場和傾向的觀眾都可對號入座。宗教講求信念,《飢餓教室》則點出群體信念怎樣從懷疑而生。甚麼都可以懷疑(包括科學),反過來就是甚麼都可以有人信,進入無法得到共識的後真相處境。其他的恐怖驚慄電影,恐怖的源頭往往是現實中不應存在而出現的怪物,是感官上「多餘」的驚嚇;《飢餓教室》則表現了「應存在而缺乏」這狀態更加恐怖,也就是看不見的深淵深處。
曾繁裕 :
此乃鬼氣飄飄處處聞之作,黑色幽默滿滿,主角露華老師(Mia Wasikowska 飾)在精英學校教授一門關於「意識飲食」的課程,面對多屬上流、校服整齊、想法自主的學生,她以愛、以群眾壓力、以逆向思維、以推向極端的合理化方式操縱,讓他們相信完全不進食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不同於《女王的教室》(2005)這類經典教師片,教師作為符號,不在於帶出教育工作者的方法與隱衷、學生的問題、教育的根本意義之類,而在於諷刺教育與信仰的共通本質,這諷刺是模糊而相向的:精英主義教育是邪教,逆反精英主義來尋求乃至推廣與世無爭的境界也是邪教。彷彿,沒有純粹的好教育。
何阿嵐:
始終對這一種望文生義的創作有所避忌。
有趣的是,以往一些我們比較熟知的奧地利導演,以冷酷的形式抗拒娛樂性、愛表現極端思想和背後的機制運作,米高漢尼卡(Michael Haneke)和尤里塞德(Ulrich Seidl) 如是,謝茜嘉侯斯娜(Jessica Hausner)從上部作品起也投入這個類別之中。只是,這部電影明顯地變成迴避情節問題的一種方式:侯斯娜在寫實與預言體之間游移不定,令電影中建立的觀點薄弱,我們不會明白老師誘惑學生們參與社團的理由,也懷疑學生們表現行為的理由。想再進一步探問,也只停留在表現的一層,或者導演想以諷刺的形式感,來探討普遍存在的建制系統的弊病,又是否同時想諷刺參與者的盲目參與換來虛無又犬儒的行為?
可能最大原因是侯斯娜的視覺元素太過令人熟識,就算最後結果理解到她的想法,也只令人感到陳腔濫調。
《龍捲風》(Twisters)
皮亞:
重拍1996年舊作,事隔近三十年,時代進步,特技一日千里,新片炮製猛烈風暴,幕幕驚心,肯定比舊作更逼真。
九十年代末開始是荷里活特技災難片賣座時期,大自然災害、隕石襲地球、地心爆炸,當時特技災難片塑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觀影經驗,部部賣座。《龍捲風》為觀眾帶來極少接觸的大自然體驗,風暴來得快、來得猛。
影片一開場就懲罰了人類,戲軌由悲傷創痛中開展,要女主角在過程中復原。新版故事情節改動不少,大學女生做研究玩追風,阻止風暴,帶出之所以要搵命博的理由:當你喜歡一件事,便會花一生去理解。新版故事在特技場面與人物故事中取得平衡,拍得不錯。
賴勇衡:
《龍捲風》的劇情編排就如龍捲風一樣忽左忽右、難以捉摸。對喜愛意識形態解讀的觀眾而言,這部電影難以歸邊,這一場戲看似左右互搏,下一場就像左右逢源。
葛倫鮑威爾(Glen Powell)飾演的「追風牛仔」在初段是反面角色,代表那些不專業、只顧流量、妨礙專家做正經事的網絡紅人。看外型,他是那種粗豪的白人男性形象,行徑如一個自負的鄉巴佬。另一邊安東尼拉莫斯(Anthony Ramos)飾演的則是有色人種、知識份子兼科創精英,請女主角黛絲艾格鍾斯(Daisy Edgar-Jones)克服心理陰影,研發造福社會的氣象科技。怎料風向一轉,Powell 發揮雄性 power 英雄救美,Ramos 則變成謀利的偽君子。反派正派反轉再反轉,不如像女主角那般力求吸納和化解,馴服龍捲風一樣馴服兩邊男子。愛情來得太快就太老套,導演最後決定不用接吻鏡頭作結,變成三人行一起追風,齊心為民服務,哪一邊都開心吧?
何阿嵐:
龍捲風威力把女主角的朋友捲走,對女主角造成創傷,還無情地風捲整個小鎮,完全摧毁。但就算如此,電影帶着一份輕鬆、樂觀氛圍去面對灾害,這種令人懷念的精神面貌是只有舊時代美國電影、少數史匹堡(Steven Spielberg)電影中才出現,對比起約三十年前的第一集着重 CG 技術帶來的緊張刺激感不一樣。
這種精神面貌不單在電影的節奏上,幾乎每十分鐘主角群就面對一個龍捲風,以致笑稱這是一部自然災害版粉紅電影,配樂運用上大量的鄉村音樂,更是主角群對「自然」的態度,YouTuber 和 業餘追風者為了追看率而走入風暴中心, 以各適其適、奇怪的行為來決解龍捲風,還是因為要取得研究資助的專業精英,這三位追風者的骨子裏都保持着對龍捲風的敬畏,他們激發的熱情,使龍捲風不僅僅只是描繪成具破壞力的災難,而是變成具有魅力的怪物。
主角們兩次回家,不論是女主角的家還是為了避難而跑入的戲院也好,這是否是一種隱喻?以象徵表示疫情過後的狀況。雖然龍捲風近乎徹底地摧毁了老戲院,但它卻是在電影中唯一保護了主角們生命的建築物,這「回到戲院去」的聲音,無論在電影,還是現實上,都成為電影人所盼望的希望。
(每周評論最新上映電影,定期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