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照離席：呂奇

1960年代的粵語片紅小生呂奇離世，反響不如同屬粵語片紅星的曾江，原因不難理解──曾江在粵語片之後還有很長的演員生命，一直到2022年他離世始結束。不單曾江，同樣重要的粵片男星謝賢、胡楓也一直維持演出電影電視至今。而呂奇自1971年粵語片沒落後便結束演員生涯，專心導演工作，只偶爾在自己執導的電影客串。五十多年沒演出，自然少人熟識。但若數1966年以後最紅的粵片男星，呂奇應居首位。

相比其他三位，呂奇最遲出道。他1959年加入中聯演員訓練班，受訓後沒有演過中聯電影，而是加入了邵氏兄弟公司的粵語片組。首部演出電影是1960年公映的《九命奇冤》。他在邵氏演出了十多部電影，但都沒有影片留下，無法得睹。邵氏粵語片組1963年已停產，呂奇成了自由身，最初演出的影片便是原粵語片組負責人周詩祿導演組織的龍鳳公司攝製的影片《女人世界》（1963）和《枕邊驚魂》（1963）。兩部影片今天都可以看到，呂的排名尚在同是粵語片組的麥基之下。《女》片中呂奇演一個工廠工人，爛賭到擺酒時連酒席費都輸掉。最後妻子離去在街頭擺賣維生。呂奇演技並不好，再加上角色不討好，表現確不如麥基。

《公子多情》

呂之後又演出了張瑛執導的《頭獎馬票》（1964），影片主角是張瑛，呂奇演他的好友，是第二男主角。雖是第二男主角，但張瑛很難得地不時給他一些面部特寫，展示他的俊俏外貌。呂奇的優點正是樣子俊俏，而且略帶脂粉味，那是正宗的文藝片小生格。但他的缺點是演技不好，卻又很認真努力去演，常會出現過火的毛病。導演對演技要求高的話會不喜歡他，但遇到適合他形格的角色，確有走紅的條件。結果他因為與南紅合演《公子多情》（1965）而成名。《公子多情》中他飾演一個正直有為的富家子，為了愛人不惜與掌控家族企業大權的母親黃曼梨反目，離家自食其力。今天看影片的劇情俗套，對白則文藝腔得來誇張而虛假，但當時的觀眾卻完全受落，大概生活中少有談情經驗，因而為那些誇張的言詞感到浪漫。呂奇飾演富家子或直正的有為青年，算是適合他的外形，成為他最主要的明星形像。因為《公》片的成功，呂奇的第一個銀幕情侶是南紅，二人之後還合演了《情人的眼淚》（1966）、《情種》（1967）、《一見痴情》（1967）和《情花朵朵開》（1967）等影片，數量不少。呂奇演技雖然不好，但是他的工作態度頗認真，《情花朵朵開》要他跑上跑落一幢大廈以追南紅，最後又跳進海中一鏡直落快速游了一段以表達與南紅重逢的興奮和狂喜，他都不怕辛苦照跑照游，製造出導演想強調的戲劇效果。

《情人的眼淚》

呂奇最為人緬懷的是他與陳寶珠的合作。二人的首度合作是1966年的《影迷公主》。《影迷公主》中呂奇飾演大明星，本來是工廠妹陳寶珠的偶像，但陳見到他不負責任的工作態度後對他的印象破滅，但由於呂改過而成為情侶，並且幫她成為女明星。影片是一闕工廠女工的狂想曲，為當時香港在勞動市場佔了很大份額的工廠女工提供一個讓其滿足的幻想。陳寶珠固然因而成為無數工廠妹的偶像，呂奇亦以其俊俏外形成了陳寶珠銀幕上的最佳配搭。二人同年又合作了《莫忘今宵》和《姑娘十八一朵花》兩片。《姑娘十八一朵花》中呂奇再次成為陳寶珠由孤女到獨立自主的成功獎賞。影片中陳寶珠任家教有成績，展示出她的能力和德行，因而吸引到僱主的兒子呂奇。影片賣座與《影迷公主》帶出陳寶珠超級巨星的地位，而呂奇則成了她的最佳陪襯，。呂之後與陳寶珠合演了《花月佳期》（1967）、《情竇初開》（1967）、《莫負青春》（1967）、《金色聖誕夜》（1967）、《玉女添丁》（1968）、《紅葉戀》（1968）、《蔓莉蔓莉我愛你》（1969）等影片。陳寶珠最膾炙人口的愛情文藝片，都是與呂奇合演的。

呂奇最紅時，並不止與陳寶珠合演，也與蕭芳芳合演了不少影片，（但蕭芳芳的拍檔謝賢卻沒有和陳寶珠合演過情侶），包括《玉女神偷》（1967）、《花樣的年華》（1968）和《花月爭輝》（1969）等，為數不少。他也和武俠影后雪妮合演過情侶，《獨眼俠》（1968）、《四色復仇劍》（1968）、《獨臂神尼》（1969）等古裝武俠片之外，也有時裝片。呂奇在符合他形像的演出時，給人當世翩翩佳公子的感覺。除了陳寶珠的兩部成名作，他與寶珠合演《玉女添丁》演喜劇玩得大膽夠放，與芳芳合演的《玉女神偷》則表現相當瀟灑，武俠片《四色復仇劍》演文士型俠客也頗適合他，他可能適合演梁羽生的武俠主角，特別是《萍蹤俠影錄》的張丹楓，可惜從未遇上。但他始終外形取勝，演技容易流於過火，《金色聖誕夜》便是一個明顯的例子。另外他無論表情或唸對白都有一套明顯的習慣套路，很容易被別人模仿戲謔。香港在1970年代後期影視開始流行對粵語長片的種種加以戲謔，其中因為帶著鮮明演出套路而被戲謔的演員，第一位是關德興，第二位便是呂奇。最初有名的戲謔者是羅浩楷，後來梁家輝在《92黑玫瑰對黑玫瑰》中角色便叫呂奇，而梁家輝便是憑該片的演出成為紅星。之後高收視懷舊電視劇《難兄難弟》（1997），羅嘉良也是因扮呂奇而更上層樓。

《姑娘十八一朵花》

有關呂奇的演員部分，尚有一項資料要補充。呂奇演粵語片時有不少歌唱場面，例如《影迷公主》中的〈難忘初戀〉，《姑娘十八一朵花》的〈姑娘十八似花嬌〉，《情花朵朵開》主題曲和《紅葉戀》主題曲等。當時唱片資料都說是呂奇所唱，但今天已知都是由唱家靳永棠代唱，雖然這項資料已曝光，但恐怕仍有讀者不知道，這裡補上一筆。

演員崗位僅是呂奇電影生涯的主要部分，但呂奇還有他電影導演的一面。一般人都知道他在1970年代為邵氏執導了不少色情片，但呂奇早就有志於編劇和導演工作。在《公子多情》成名後，跟著1966年已編寫出第一個劇本《情人的眼淚》，並且兼任助導，學習導演技巧。此後曾任多部電影的編劇和副導演，到1969年首次正式任導演拍攝了《蔓莉蔓莉我愛你》。《蔓》片之外，粵語片時期他還執導了《娘惹之戀》（1969）、《郎如春日風》（1969）和《偷心賊》（1970）。他編劇或導演的作品都是由自己主演，而執導的影片都是和陳寶珠合演，只有一部《偷心賊》不是。在呂奇編導的影片中可以看得出他意圖為粵語片帶出一些新意。其中最突出的一部是他與嘉玲合演的《人海奇花》（1966）。嘉玲在影片中飾演一個為妹犧牲嫁給富翁，受性虐待而得了精神病要入院治療。她出院後，竟然橫刀奪愛把妹妹苗嘉麗的愛人呂奇奪走，然後為了妒恨妹妹不惜多番設局要謀害他們。女主角心理有問題而變成壞人的處理，在粵語片極之罕見，因而顯得很特別。嘉玲大膽突破過去形象的演出教人難忘，也值得欣賞。呂奇後來為邵氏執導的《蕩女奇行》（1973）便是重拍《人》片。另外在《給我一個吻》（1968）中，他自編自演一個吃軟飯的男主角，這在當時粵語片中也是算得上離經叛道（巧合的是在《給》片前一星期已有曾江主演的《藍色酒店》公映，同樣是個吃軟飯的男主角）。另一方面，呂奇的新意念卻仍是在粵語片的基本公式內打轉，脫離不了以感傷的情節劇為宗。自編自導自演的《娘惹之戀》仍是套用女主角撕掉男主角母親侮辱性的支票的「茶花女」情節。而且他編寫的對白或設計的情節常有生硬牽強之感，《給我一個吻》水準便不如《藍色酒店》。呂奇在編劇導演的用心值得肯定，偶爾也帶來一點新鮮感，但整體卻不能說有甚麼成就。

《人海奇花》

粵語片沒落之後，呂奇自組公司拍了部國語片《金屋淚》（1971），結果票房極之慘淡。為了還債轉為幫邵氏執導色情片。由1973年拍到1985年，其中最有名的是《財子．名花．星媽》（1977），因為那是香港公映的第一部露出陰毛的電影，從此香港電影檢查進一步放寛。影片有一場仿似呂奇夫子自道，劇情說邵音音與潘冰嫦兩位女明星鬥嘴互相數說對方靠賣淫賺錢，杜少明飾演的導演來制止他們，苦口婆心教導他們要好好的拍戲，一轉背，女星們便恥笑他滿口仁義道德，拍的卻是暴露戲。他回頭又再教訓他們「電影是最佳的傳播媒介，明星私生活要檢點，不要做電影界的敗類」云云。杜少明本身鬥雞眼，化裝又為他黏上長而鬈的鬚眉，既醜陋又滑稽，卻嘗試說出一番道理，反映出呂奇很自覺自己的處境荒謬——一方面他又相信藝術良心，一方面又在拍自己看不起的色情片。杜少明角色的可笑反映的是他自我形象的低落。呂奇在邵氏結束之後，去台灣拍了一部《命帶桃花》（1987，台名《無言的結局》）便結束電影生涯，並留在台灣終老。

〈姑娘十八似花嬌〉的歌詞說：「哥知立志好品貌，翩翩風度夠瀟灑。」這是用來形容影片中的呂奇，一點不違和。「立志」、「好品貌」「翩翩風度」，一切都是那樣的質樸單純。粵語片中的呂奇也就是這個單純年代留下來的鮮明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