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短評】《曾經擁有》、《溜進我心的陽光》、《破.鏡.慾》
《曾經擁有》
陳廣隆:
拍攝八年後才正式上映,導演自嘲是「出土文物」,影迷笑稱是「都市傳說」,世事變化巨大,觀眾觀賞時難免帶著懷緬舊日的濾鏡,然而電影技巧之粗糙、劇情推進之牽強,也只能以可歎可惜的角度觀之,談不上是滄海遺珠。本意是想拍「電影癡漢」,高歌對港產片之愛,但大抵是不夠自信,又或受到投資方的掣肘,編導一如戲中失意的編劇(廖子妤飾),無法暢通無阻寫好角色,只能顧左右而言他,以腦退化症和懷念舊愛為癡迷電影的原因,而不能堂堂正正細訴傾情光影的心理,期待已久的影迷無法不感失望。
現實世界的影迷有千千萬萬種,杜魯福說「Film lovers are sick people」,但決計不是這種失憶症;戲中男主角(姜皓文飾)心懷華懋廣場戲院,故事未能就此好好發揮,甚至擴而充之寫成「戲院通」、「場景L」、「電影研究生」一類人物,只靠零星幾段不堪入目的電影幻想,根本顯不出真影迷的癡意。乏善可陳的故事,難為姜皓文交出了初嚐第一男主角滋味的投入演出,廖子妤青澀可愛的表現也算是有趣的「曾經」。八年不能說很長,畢竟漸漸已成面目模糊的過去,今天竟然在大銀幕看到有關可左右票房的網絡負評的故事,也真教「影評人」看得心酸──現在還有多少作者、哪個專欄,真的擁有激起爭辯、引發輿論的力量?
曾肇弘:
這部早在2017年拍竣的電影,終於可以易名(原名《電影痴漢》)上映,看完最強烈的感覺並非過時,而是劇情的粗疏與兒戲,還有導技的隨意和稚嫩。今時今日真的有權威影評人能令影圈聞風喪膽,甚至教電視台追蹤採訪,已是很大疑問。
而姜皓文飾演的吳少金,更多似是港產片的死忠粉絲,對好片爛片一概照單全收,多於具批判角度的影評人。此角雖是從真實人物脫胎而來,但又要安排他有腦退化症,姜皓文結果演得浮誇勉強,與廖子妤演對手戲亦火花欠奉。重演《食神》(1996)、《甜蜜蜜》(1996)等經典場面,只為演員感到尷尬,將向港產片致敬變成泛濫、廉價的情懷。如果說今天看此片的價值,或許是記錄了紅磡黃埔街、尖東華懋戲院等風光,還有已故孟海的演出。
《溜進我心的陽光》
賴勇衡 :
又是冬日下的男孩心事,《溜進我心的陽光》甫開場已能認出導演奧山大史的畫風。有點像回憶小時候讀童話書的柔和朦朧質感,故事卻帶着赤臉曝露於冰場雪地的微微冷冽痛感。池松壯亮飾演花式溜冰運動員雖然隱居北海道小鎮當教練,仍避不開社會偏見。他說不出來的壓抑跟口吃寡言的男生拓也(越山敬達飾)默默呼應,或許這才是促成兩者師生緣份的關鍵(而非運動類型慣例中的愛才情節)。
小櫻(中西希亞良飾)的「背叛」顯出人心之惡來自社會育成,也出於人成長過程中的複雜懵懂,對此導演無意加上道德批評。從師徒三人冰湖遊樂的赤子之心、小櫻溜冰場舞動的靈巧身姿,到結局兩個孩子路上相遇,都呈現女孩的純真與才華。拓也內心的說不出口,小櫻的心思卻被刻意留白。好像春天到了、雪融了,過去的都不用介懷了。就像隔了很多年回看童年時被傷害的經歷,感覺已經淡然遠去。
可以理解,有些觀眾對這種手法感到不以為然,介意其結構不夠完整,對女主角的描寫不充分。焦點始終在兩個男主角身上,小櫻的內在刻劃限於傾慕與嫉妒。或許導演要這樣留白,才覺得讓她與兩個壓抑的男主角顯得平衡,但在觀眾對角色的認同方面卻不免傾斜。
何阿嵐:
教練是真的因為小男主角對溜冰的純粹熱愛而感動,還是另有其他企圖?片名如同陽光灑落冰面的一刻,象徵小男主角人生中短暫而美好的時光。
小男主角在學習上常常慢半拍,但正因這份純真,他不僅吸引了教練,也打動了觀眾,成功搭建了一座情感共鳴的橋樑,將大家帶入溜冰的世界。然而,電影利用對同性情感的恐懼製造戲劇衝突,但隨後的發展卻落入俗套。虧欠與誤解的情節將整個故事拖進陳舊的敘事框架,而女主角消失後又回歸的安排,讓三人之間的失落感未能留下任何餘韻,彷彿一切都未曾發生。
電影的唯美影像中隱藏着一種危險氣息——溜冰場上耀眼的陽光、白雪掩映下的日常,以及每位角色的精緻刻劃,最終都指向一個結論:導演未能直視自己與角色之間的情感。當角色凝視某一方的時候,演出的空洞感就很明顯了。只着重氣氛和美感,卻與「用畫面說故事」相差太遠了。對女性的不公平也教我不安。
透過後期加工模仿16mm菲林質感,電影在視覺層面佔據了優勢,但這樣的選擇過於生硬。奧山所構築的,僅僅是一場外表光鮮的時尚秀罷了。
《破.鏡.慾》
賴勇衡 :
電影用配備單面反光鏡的秘密暗室來形構三位主角的權力關係。宋承憲飾演的指揮家由低下層出身、從小地方來到首都,除了靠努力和才華,最後還是倚賴婚姻才能躋身上流社會,但始終感到自卑和格格不入。在兩女一男的三角關係中,他是最軟弱和被動的一個(還未算他的岳母兼老闆),若非被蒙在鼓裏,便是默然承受。角色關係猶如宮廷劇,圍繞着嫉妒和權力遊戲,只是把歷史中的男女權力位置對調。不過,若故事真的有關權力與歷史,殖民歷史的孽債在戲中僅被提及,卻未獲充分發展,留在表面的色慾奇情。
劇情中也有令人疑惑之處:單面鏡讓光僅從一邊穿透,可作監視之用,很多人都知道;但聲音也是單向傳導的嗎?一方面,若聲音不能單向傳導的話,很多情節都說不通。另一方面,即使現實中有此技術,仍須在故事中充分說明。另外,若曹汝貞飾演的角色設定是工於心計、主導別人的「女王」繼任人,卻因應劇情轉折的需要,彷彿智力急降而落於下風,也略嫌說服力不足。
張偉雄 :
大提琴女老師的說法我不會相信,甚麼安全理由、怕政治迫害,他其實利用父親留給她的這份遺產,去考驗天真爛漫、亦不盡不實的女同志愛。這房間是一個人格,她的父親真正動機是甚麼一面之詞難考察,我倒認為坐在輪椅上的她是一個梅菲斯特。
兩個女同志被梅菲斯特看上,那麼先讓「浮士德」吃些甜頭。自以為心細眼利發現大屋平面應該有一個像大提琴音箱的繾綣空間,密室是櫃中之櫃,大可放心一晌貪歡,然而權利與慾望單邊坐大,同志愛互相出賣時,這機關不能共享,密室的雙面人格浮現,大屋中心點從獄長監視室變成永劫牢獄,忽然間處於外面是擁有身體表達自由的「上帝」,向着裏頭,展現魔鬼的身材,但其實不是這一回事。
一個女同犯賤去操控另一個女同,另一個女同犯賤投懷異性情慾中替身接管,整台戲碼沒有謀略沒有狠心也沒有一個性取向的說法,只看到不像樣的女同志倆對鏡自戀自欺,自製搔首弄姿表演台,真正在兩面玻璃後的無疚視角,是為關上燈坐在銀幕黑暗那一邊的男性觀眾安設的,你/我們放心偷窺扮上帝吧。
(每周評論最新上映電影,定期刊出)